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本科毕业，手握北京大学硕士文凭，拥有法律职业资格证书，曾获全额奖学金赴新加坡国立大学深造——这样一份金光闪闪的简历，似乎指向“精英人生”。然而，90后女孩瑞秋（化名）却选择了一条在许多人看来“脱轨”的道路。

放弃律所的工作，离开写字楼，走向苍山洱海，成为一名大理的双语导游，瑞秋按照普世意义上的“优秀”标准活了二十多年，终于决定叛离那条被标准框住的路。她说，自己常常坐在办公室里看外面大好的阳光，这让她感觉被困住，快乐总是离自己很远。

瑞秋在大理。图/受访者提供

网友评价瑞秋的选择“浪费学历”，母亲也认为这是不体面的工作，劝她去考公考编，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做导游不是一时消遣，我也不打算再回到以前的状态，即使现在的工作会有一些困难，偶尔会感到疲惫，但目前来说，它还是一条相对适合我的路。”

如果高学历与社会期待已成无形的枷锁，“稳定”与“体面”成为一代人的集体焦虑，我们是否有勇气挣脱，去探索人生其他的可能？

瑞秋给不出标准答案，她只知道，既定的轨道之外是人生的旷野，“要多多尝试。”

以下为瑞秋自述。

【1】逃离传统意义的好工作

我是90后，本科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读的英语专业，硕士在北京大学读的法律相关专业，然后又拿了全额奖学金去新加坡国立大学修读公共政策，最后在2021年回国，正式结束了我的学生时代。

读书的时候我有在私企实习过，非政府公益组织也待过，在北大那段时间我还考下了法律职业资格证书，我做了很多事情，但生活并未显得丰富多彩，我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麻木。过去许多年里，我非常刻苦地读书，精力完全被透支，我曾经把北大视作梦想，但一所学校怎么能成为人的梦想呢，来到这里后我就不知道人生的下一步要怎么走了。

我们家的教育就是要求我一定要听话，家里指哪我打哪，长此以往我被养成了一个很乖的小孩，但也丢失了主体性。25岁来到新加坡后，我远离了自己熟悉的成长环境，接触到不同国家的文化，那时候我才有机会反思，去回望过去的自己。当意识到自己一直是被规训着长大后，我的内心开始崩塌，这导致我陷入了严重的抑郁中，为了修复自己，我决定培养自己的主体性，寻找真正喜欢做的事。

因为不喜欢大城市的高压状态，我毕业回国后就先去了昆明，在昆明的律所实习了三个月，这期间我发现自己不太适合这种按部就班的工作，坐在办公楼里看着外面那么好的阳光，我就会觉得很痛苦，好像被困住了，所以还没等试用期结束我就离开昆明去了大理。

大理算是个小城，但它给了我空间去尝试很多新事物，这里生活成本很低，和自然的接触也很亲密，在这期间我开始学中医调理身体，我的中医老师建议我去参加户外运动，于是我就开始尝试爬山、徒步。我走到过很远的地方，爬了许多座山，也在旅途中认识许多朋友，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去考了中国登山协会的户外领队资格证，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接触到陪爬的工作，不过一段时间后我就发现自己的体力不够，更适合做一些轻徒步，考虑到我的英语水平比较好，便决定去做双语导游。

我可以通过行业协会接旅行社的单子，也会通过导游群或同行推荐接单，基本都是人数少的小团，收入还算可观，现在已经攒下一笔小钱，但即便如此，母亲也无法接受我的工作。今年七月我回了趟家，告诉家里人我在做导游，我母亲坚决反对，并希望我去考公务员或教师编，回归传统意义上的好工作。我是单亲家庭，母亲把我一手带大，因此她的话很重要，也让我产生片刻动摇，然而回到大理后我还是觉得不行。我没办法再去迎合别人的期望、社会的标准，因为我知道，我曾经走过那样一条路，而且走得非常好，只是现在我不想要了。也许有一天，我走通了自己的路，母亲看到我快乐幸福，她会理解的。

【2】扮演一个“民间外交官”

坦白地讲，导游的工作没有我预期中轻松，这不是一份只要开心地游山玩水就可以的工作，反之，它非常消耗人。行程开始前我要和旅客、旅行社沟通，安排行程，预订餐饮、酒店，熟悉路线和景点讲解词。单日的行程还好，但五天以上的长线游就会比较疲惫，我需要从早到晚围着游客转，他们的期望很多，需要通过我了解这个国家、这个地区以及我们的文化，所以我要不停地说话。

双语导游的工作一方面要求我有流利的英文口语，另一方面还需要我具备跨文化交流能力，我要和那些生长环境完全不同的人沟通，跨越文化的障碍建立真实的链接，因此，尊重他人的不同显得尤为重要。幸运的是，我遇到的客人大都很好接触，跟他们相处也带给我许多温暖和成长。

这个过程中我没想那么多，可是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无形中也成为一座桥梁、一张名片。为外国友人讲解时我可能不仅代表我自己，也代表着一种文化的沟通传递，尤其是我有还算不错的学历背景加持，别人会有些期待，我自然而然就扮演了一个“民间外交官”的角色，用言语搭建了我和游客之间，也是两种文化之间的桥梁。

工作中我能看见不同的风景，跨越文化差异结交不同的人，即便有时会疲惫，这些收获也能填补疲惫。偶尔有棘手的问题，但导游的工作给了我极其充足的个人生活空间与极大的自由，哪怕遇上些不顺的事情，我也有空间和能力去消化它们，甚至说，如果暂时解决不了，我也随时可以让自己放假休息。

瑞秋拍摄的风景。图/受访者提供

告别大都市生活后我就没有太多深思熟虑了，想到什么我就去做，尝试之后才知道这个东西合不合适，过去就是想太多思虑过重，才会有诸多心理问题，毕竟坐在那里空想出来的东西是没有地基的，往往不够扎实。如今的职业其实就是我“想做就做”的结果。

做导游不是一时消遣，它并不是我短暂脱离办公室出来体验两年的选择，而是一份打算长久从事的职业。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大城市里那种传统白领的工作是不适合我的，所以我没考虑过回去，即使现在的工作也会有一些困难，目前来说，它也还是一条相对适合我的路。

未来我可能会把导游事业发展起来，或许会开一家自己的旅行社，或者是创办旅游公司，做一个旅游品牌，不过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既然走了这样一条路，我手头有了资源，自己也有能力，去做一做也未尝不可。但如果要说将来的事，我也不好保证，随着人往前走，会接触各种各样的机会，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变化，一切都还说不准。

【3】越过“体面”去看人生的旷野

我把做导游的生活分享在社交平台上，网友看到我的学历后说我大材小用，浪费了那么好的学校资源，不过我不太在意社会评价和他人评价，能够做到自洽。至于学历光环，这个对导游工作其实没什么用，我带过几个国内商务团，他们了解我的学历背景后会有较高的期待，然而直到行程结束我可能都无法带来多大的惊喜，他们就会发现干这一行学历高低根本影响不大。

许多长辈眼里，一份不用刮风淋雨的，不用去做体力劳动的工作才是体面的工作。但是，本质上这个世界是无限广阔的，工作的种类非常多，人有无数种方法养活自己。我从传统的教育体系里成长出来，很少有师长引导我探索自己想要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清楚自己的喜好。报考大学的时候家里亲戚说这个学校好，那个专业好，在不够了解自己的情况下，就跟着多数的声音做了盲目的选择。

我过去时常感到迷茫，但现在看来这也是很好的机会，迷茫代表还不够了解自己，那就意味着还可以成长，拓展更多可能性。我已经走过那段路，留下了一些经验，如果要给还在上学的人提出建议，我只想说“多多尝试”。可能说到尝试，大家只会想到多投几家不同性质的公司，实际上，除了尝试不同行业的实习，尝试不同的公司，接触不同的企业文化之外，也可以去做打破常规的尝试，像是导游这样的工作，不尝试怎么知道自己可以做好并以此为生呢？

我相信我的选择肯定会有人不理解，有人批评反对，但或许也会给一些人带来微弱的影响。我可以做不够“体面”但够喜欢的工作，大家也可以，既定的轨道之外是人生的旷野，人人都可以去试一个可能性。当每个个体做出不同以往的选择，那么这个社会的观念也将为之撼动。

九派新闻记者 秦欣然

编辑 万璇 任卓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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