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金 歆

图①：游客在天津梁启超纪念馆“饮冰室”书斋参观。 新华社记者 孙凡越摄 图②：工作人员在位于深圳的生产基地车间内查看无人机半成品。 新华社记者 李 安摄 图③：繁忙的广州港南沙港区集装箱码头。 吕华当摄

广东深圳福田区，玻璃幕墙的摩天楼群勾画着湛蓝天际，与莲花山麓的成片绿意渐次交融。

福田区人大常委会，“最年轻”的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基层立法联系点之一。走进这里，只见墙上大屏幕展示着今年来联系点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报送群众立法意见被采纳的情况：“建立健全行政执法违法投诉举报机制”“强化行业协会和商会作用发挥”两条建议被民营经济促进法吸收；加强对香港居民的法治宣传教育工作的建议被法治宣传教育法吸收……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健全吸纳民意、汇集民智工作机制，建设好基层立法联系点。2015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设立上海虹桥街道等首批4个基层立法联系点。自此，国家立法机关在法律草案的立项、起草、调研、审议、评估、宣传等立法全过程、各环节，都能通过立法联系点听取基层群众“原汁原味”的意见建议。

截至2025年8月，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共设立54个基层立法联系点，覆盖31个省区市，带动省、市两级人大设立基层立法联系点7800多个；就207件次法律草案、立法规划稿以及备案审查工作征求意见5.8万多条，被研究吸纳的有3500多条。

10年来，各级基层立法联系点如何让立法满载民意？各地又有何新做法新举措让立法“直通车”更好发挥作用？日前，记者赴天津、广东等地进行采访。

反映人民心声

汇集基层智慧

基层立法联系点，让立法机关更敏锐感知群众所想所盼，让立法取向与人民期待同频共振。

晨光，穿透法桐的枝叶。天津和平区，小白楼街道，一座三层小楼前，游人三两驻足。

灰瓦坡顶与红砖墙面构成建筑轮廓，正门两侧的柱廊光泽温润，修缮后的建筑精致里沉淀着历史厚重感。这里，便是天津著名的吉鸿昌旧居，正在进行“民族英雄吉鸿昌生平展”。

“这几年越来越漂亮了!”退休教师张桂霞掰着指头跟记者说，和平区小白楼街道，历史风貌建筑鳞次栉比，可很长一段时间里，像吉鸿昌旧居、原开滦矿务局大楼等历史建筑，因各种原因没有得到及时有效利用，未能充分发挥文物的历史价值。“左邻右舍都说，得向有关部门说说我们老百姓的心声。”

除了向文物保护部门反映文物修缮问题，张桂霞也和其他居民一起，时常讨论是否可以从法律制度的角度提出保护建议。

正巧，2023年冬天，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天津小白楼街道基层立法联系点就文物保护法修订草案进行立法意见征询。张桂霞和附近居民将自己的意见一股脑讲了出来。

“像吉鸿昌旧居这样的红色文物，不能仅限于保护，还要充分利用，发挥其文化价值，让人们更好铭记历史，激发爱国热情。”

“要真正保护好这类文物，仅靠政府的力量是不够的，最好能调动各方力量参与其中。”

“文物修缮工作应该多维度，而不仅仅局限于住建、消防等几家单位，希望在新修订的文物保护法中有所体现。”

…………

2024年11月，北京，人民大会堂。

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二次会议通过新修订的文物保护法：“国家鼓励开展文物利用研究，在确保文物安全的前提下，坚持社会效益优先，有效利用文物资源，提供多样化多层次的文化产品与服务。”“国家健全社会参与机制，调动社会力量参与文化遗产保护的积极性，鼓励引导社会力量投入文化遗产保护。”……张桂霞等人提出的立法建议，被研究吸纳进了法律。

“如今，原开滦矿务局大楼也转型为天津金融展示中心。历史文物、红色资源实现了整体盘活，群众的真知灼见不仅转化为法律，也实实在在成了推动治理的‘金点子’。”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研究室处长、小白楼街道党工委副书记(挂职)王兴文说。

基层立法联系点让立法机关更好了解基层的工作需要、治理痛点，助力立法解决问题更加精准、精细、精确。

“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要制定了，咱们开会讨论讨论，能提点什么意见？”

广东江门江海区直冲村，村支书郭卫强组织村两委工作人员召开了“榕树议事会”，对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草案的内容进行了讨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说起开会，我倒想起来：直冲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4500多人，但不少村民并不长期居住在村里，召开成员大会的难度很高，多数事项都无法采用代表制表决。”讨论中，一名村干部发言说。

“建议在草案中增加‘成员大会召开时，如果成员不能到场，相关委托的条件及要求应列明’的内容……”

很快，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江海基层立法联系点收到了郭卫强的这条建议。

2024年6月28日，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经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次会议表决通过。

“直冲村提出的意见终获采纳。”江海基层立法联系点负责人说，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专门规定“成员无法在现场参加会议的，可以通过即时通讯工具在线参加会议，或者书面委托本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同一户内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其他家庭成员代为参加会议”。

立法，与民意民智实现了“双向奔赴”。

凸显地方特色

发挥专业优势

基层立法联系点不仅传递百姓心声，还结合地方特色，汇聚起专业领域的立法智慧。

珠江口，伶仃洋，海天浩渺、波光粼粼，远处的货轮正缓缓犁开深蓝的海面。

广东广州南沙区，地处粤港澳大湾区的中心，170多条外贸集装箱航线，通达全球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310多个港口，成为我国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

这样的优势同时成为立法的重要资源。9月25日，一场关于对外贸易法修订草案的立法意见征询会在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南沙基层立法联系点召开。外贸企业代表、从事外贸业务的律师、港口管理人员等结合自身工作实际，畅所欲言。

“修订草案规定了对外贸易调查的相关内容，对此，是否可以明确相关部门配合调查的具体职责，形成多部门多方式协同的对外贸易调查制度体系，使对外贸易调查制度体系更加完备？”

“修订草案提出支持和鼓励发展绿色贸易。对此，我们建议建立统一的绿色贸易认证标准体系，推动与主要贸易伙伴的绿色认证互认，逐步实现与国际主流绿色标准的认证衔接。”

“修订草案中关于跨境服务贸易负面清单的规定，是否可以补充关于南沙这样的自由贸易试验区的特别条款？”

…………

这天的座谈，每个人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南沙区人大常委会有关负责人表示，通过基层立法联系点，我们能够将基层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和探索的经验反映到立法机关，成为宝贵的立法资源。

凸显地方特色，发挥专业优势，这样的理念已经推广至各级基层立法联系点。

清晨，无人机编队从地面依次升空，时而变换成波浪形，时而散开又聚拢，在空中划出简洁的弧线……

深圳龙岗，100余家低空经济企业涵盖全产业链。其中，G公司以无人机编队表演、教育装备为主要业务。

随着业务不断扩大，G公司渐渐遇到了一些法律法规问题。

“比如我们到外地去进行无人机编组飞行，往往在向空管部门申请后，才能知道相同时间段内其他主体是否也在该地有飞行安排。”该企业相关负责人介绍，如果飞行空域接近，可能会产生安全问题，或者申请不能通过，导致企业在跨区域运营时需要反复提交相同材料，也增加了运营成本。

2024年，国家空中交通管理委员会办公室联系龙岗区人大常委会园山街道基层立法联系点，围绕空域管理条例修订草案征求意见。

得知这一消息后，G公司立刻研究，认真向基层立法联系点提出了意见：“加强空域数据管理和信息共享，进一步强化数据共享和透明度，推广实时数据交换和共享机制，以提高空域的管理效率和安全性……”

“很快，法规修订牵头部门回电表示，我们提交的12条立法建议，包括G公司这条在内，共7条初步被采纳，并对未采纳的5条逐条进行了解释说明。”园山街道基层立法联系点负责人表示。

优化机制手段

提升工作效能

如今，基层立法联系点积极与各项民意征集渠道相融合，共同推动开门立法提质增效。

一天傍晚，天津市人大常委会法工委与小白楼街道基层立法联系点的相关人员，又来到了熟悉的和平区小白楼街道泰安道社区。

“和平区从2020年开始开展‘和平夜话’实践活动，全区各级党员干部在工作之余，走进社区，与群众‘围坐闲话’。”天津市人大常委会法工委主任王泽庆介绍，小白楼街道基层立法联系点也积极借助“和平夜话”的模式，将立法意见征询融入其中，领导干部在了解群众所需所盼的同时，征集立法建议。

“老祁，你是退役军人，最近国防教育法要修改了，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退役军人们的奉献精神已经刻在骨子里，我们想把这股精神传承下去。建议在新修订的国防教育法中规定怎么发挥退役军人的作用。”

“这样拉家常的方式，能让群众更好表达心声，立法建议的收集也更加高效。”王兴文说。

优化机制、升级手段、便利意见征集，离不开数字赋能。

“扫描二维码，就立法草案提出您的宝贵意见。”这天，广州越秀区东山街道居民蔡女士偶然看到了贴在宣传栏上的广州市人大常委会东山街道基层立法联系点“立法意见收集二维码”。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扫描二维码后，看到屏幕上写着：《广州市中小学生心理健康促进条例(草案二次审议稿·征求意见稿)》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

“我平时就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很关注，也希望对地方立法提出建议。立法联系点虽然会征集意见，但往往需要专门去参加讨论，时间也是个问题。”蔡某说，有了数字化的手段，提意见就便利多了。

“当校园霸凌事件发生时，不能只停留在学校内部处理，应引入公安部门参与——对霸凌者家长开展家庭教育指导，强化监护责任；对情节严重的霸凌者，列入公安部门重点管教对象，通过定期回访、心理疏导等方式，从源头遏制霸凌行为复发。”蔡女士经过思考后，写下了这样的建议，并点击了提交。

“我们认为，该建议既填补了校园霸凌治理中‘家长监管缺位’和‘部门协同不足’的空白，又符合未成年人保护法的立法精神，经过多次论证，最终将该建议细化为条例内容。”广州市人大常委会相关负责人表示，如今，相关立法征集意见，都会通过二维码等数字化手段提升覆盖范围和便利程度，让民意更好汇集。

“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近年来制定和修改完善相关制度规定，示范引领各联系点出台了380余项制度规范，为基层群众全链条、全方位、全过程参与国家立法提供制度机制保障。”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副主任孙镇平说，《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基层立法联系点工作规则》今年7月全面更新，进一步发挥好联系点功能、丰富拓展联系形式，让国字号立法“直通车”开得更稳、跑得更快。

…………

行而不辍，未来可期。步入下一个10年，基层立法联系点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重要实践，将继续承载人民的期望，让每一部法律都满载民意，为全过程人民民主写下更生动的注脚。

《 人民日报 》( 2025年10月23日 1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