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盖凯程，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唐湘，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

摘要：中国特色新质生产力理论内含着传承与创新相统一的理论意蕴、历史与现实相贯通的时代意蕴、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法意蕴。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与新时代中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时代特征和具体实践相结合，形成了中国特色新质生产力理论。我国生产力发展模式依次经过了以物质积累为主导的传统生产力发展模式、以数量增长为优先的粗放生产力发展模式和以高质量发展为导向的新质生产力发展模式三个阶段。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实践指向是：明晰生产力动力来源，以创新为主线激发新质生产力增长动力；立足生产力要素特征，以质优为关键布局新质生产力产业体系；夯实生产力发展基底，以绿色为基调助推新质生产力持续发展；遵循生产力运动规律，以新型生产关系为保障反促新质生产力进步。

关键词：新质生产力；新型生产关系；要素结构；科技创新；绿色生产力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围绕健全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体制机制、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作出前瞻性谋划和系统化部署。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高质量发展需要新的生产力理论来指导，而新质生产力已经在实践中形成并展示出对高质量发展的强劲推动力、支撑力，需要我们从理论上进行总结、概括，用以指导新的发展实践。新质生产力的显著特点是创新，既包括技术和业态模式层面的创新，也包括管理和制度层面的创新，具体表现为科技创新、产业创新、发展方式创新、体制机制创新四个维度的创新，(1)其深层的理论蕴涵指向生产力运动和发展的动力、要素、基底与制度，由此构成了“主导动力—要素结构—发展基底—保障制度”四位一体的中国特色新质生产力理论。这一理论既是对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的继承和发展，也是对既往生产力发展模式的超越与突破，更是对当代中国鲜活实践经验的提炼和总结，是理论传承性、历史必然性与现实指向性融汇而成的最新成果与时代回音。

一、理论意蕴：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的传承创新

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是一个围绕动力、要素、基底和制度而展开的内涵丰富、结构完整、辨证统一的理论体系，这一理论体系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时代特征和具体实践相结合，催生了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中国化时代化的最新理论成果，即中国特色新质生产力理论。

(一)马克思生产力主导动力的变革：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

马克思指出，“生产力，即生产能力及其要素的发展”。(2)生产力的发展由生产力系统内要素的矛盾运动所推动，“生产逐年扩大是由于两个原因：第一，由于投入生产的资本不断增长；第二，由于使用资本的效率不断提高”，(3)将之拓展至整个社会生产力发展层面，则从质和量两方面引申出了生产要素量的增长和生产要素质量以及组合的优化和效率的提升对生产力的推动作用，进而产生内涵扩大再生产和外延扩大再生产两种发展模式，生产力发展的动力来源也经历了一个从量的增长到质的提升的转变过程。在整体要素投入水平不高的情况下，以生产要素量的增长构成生产力发展的直接动力，要素投入驱动的外延扩大再生产是生产力发展的主要方式。“原先经济落后的国家在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之后进行工业化建设的初期阶段，为了建立合理的生产结构和奠定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基础，外延扩大再生产在社会再生产中就不能不占有一定的比重。”(4)随着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要素投入驱动的生产力发展模式难以实现持续的增长，以科技创新推动要素质量以及组合效率提高成为生产力发展的主导动力，“劳动生产力是随着科学和技术的不断进步而不断发展的”。(5)科学技术始终是推动经济发展和历史进步的重要力量，当科学技术质变时就会引发生产力发展驱动力变化。科学只有转化为技术并应用于生产，才能成为直接的生产力，“生产过程成了科学的应用，而科学反过来成了生产过程的因素即所谓职能”。(6)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科技创新对新质生产力的作用。一方面，“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7)其“特点是创新，关键在质优，本质是先进生产力”，(8)阐明了在颠覆性技术驱动下，引领生产主体、生产工具、生产对象和生产方式转变，改变过去要素投入驱动的发展路径，实现经济发展动力的根本变革，突出了科技创新作为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核心动力特质，这是区别于传统生产模式的显著特征。另一方面，科技创新是产业创新的基础，关键在于科技创新成果的应用和转化。发展新质生产力不仅强调生产力的跃升，还重视产业深度转型实现科技成果变现，“以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创新，特别是以颠覆性技术和前沿技术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发展新质生产力”。(9)新质生产力要求改造提升传统产业、培育壮大新兴产业、布局建设未来产业，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以科技创新驱动产业创新，是推动科技创新同经济发展深度融合、发挥科技创新经济动力来源作用的重要途径。以科技创新为引领，实现对原有要素组合、生产模式与产业体系的升级，从而形成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新动力源泉。

(二)马克思生产力要素内涵的拓展：新型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

“生产力当然始终是有用的、具体的劳动的生产力。”(10)劳动是生产力的实现途径，需回到劳动过程考察生产力的构成。“在劳动过程中，人的活动借助劳动资料使劳动对象发生预定的变化。”(11)劳动者是主体，劳动资料是工具，劳动对象是客体，构成劳动生产的全过程，并构成生产力的三大实体性要素。但马克思也指出：“就劳动过程只是人和自然之间的单纯过程来说，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这个过程的一切社会发展形式所共有的。但劳动过程的每个一定的历史形式，都会进一步发展这个过程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形式。”(12)因此，将生产力放置于整个劳动过程及其机器大工业生产的背景下进行动态考察，马克思认为劳动生产力是由多种情况决定的，包括“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13)从而丰富和拓展了关于生产力要素构成的相关理论。

新质生产力作为先进生产力的最新形态，推动了生产要素内涵的拓展以及配置效率的提升。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新质生产力“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14)一方面，生产要素内涵和结构——更高素质的劳动者、更高技术含量的劳动资料、更广范围的劳动对象——得以拓展和丰富，“更高素质的劳动者是新质生产力的第一要素”，(15)新质生产力需要能够实现科技创新或熟练掌握新质生产资料等复杂劳动的战略人才，实现了劳动者素质与技能的提升；“更高技术含量的劳动资料是新质生产力的动力源泉”，(16)以数智劳动工具为核心的新劳动资料改变传统的劳动组织方式与生产方式，新一代人工智能成为“推动我国科技跨越发展、产业优化升级、生产力整体跃升的重要战略资源”，(17)实现了劳动资料的迭代更新；“更广范围的劳动对象是新质生产力的物质基础”，(18)以技术创新与突破为基础，劳动对象实现向虚拟空间、太空深海以及新材料等方向的扩展，放大了劳动对象的价值创造效应。另一方面，生产要素组合方式得以优化，新质生产力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19)新质生产力诸要素之间发展组合优化是关键，核心在于发挥科技创新和数据要素的作用：首先，科技创新作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能够增强劳动者技能，提升劳动资料利用效率并扩大劳动对象范围，并构建新的生产要素组合方式，实现配置效率提升，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20)其次，数据这一新型生产力要素“快速融入经济社会各环节”，(21)对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进行质量提升和优化组合，全方位重塑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模式，不断释放其对科技、资本和人才等要素的放大、叠加、倍增作用，形成了新质生产力全新的要素配置模式。

(三)马克思生产力发展基底的承继：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发展

生产力体现人与自然界的关系，马克思提出“一切生产力都归结为自然界”(22)的论断，并形成包含自然生产力与破坏力两个维度的自然生产力理论。一方面，自然生产力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基础、对象和载体，“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转变为财富”。(23)生产力的要素发展离不开自然力。首先，自然力是劳动者存在的基础，“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24)嵌入在自然内。“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25)“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26)劳动者依赖于自然界来获取所需的生活资料。其次，劳动资料也体现自然力的内容，“劳动资料虽然是社会劳动创造的社会生产力，但起的作用却类似为生产目的服务的自然力”。(27)最后，自然力是劳动对象存在和发展的先决条件，“自然界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28)生产力要素与自然界紧密相关，构成其物质基础与生产保障。另一方面，恩格斯也认识到自然环境的破坏对人类社会的负面影响，“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29)因此要寻找一种新的生产方式来保护和利用自然生产力，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生态环境保护与绿色发展，强调指出：“建立在过度资源消耗和环境污染基础上的增长得不偿失。”(30)为此“要正确处理好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牢固树立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的理念，更加自觉地推动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决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去换取一时的经济增长”。(31)在此基础上，围绕生态与经济协调发展形成了“两山论”“生态生产力”“绿色发展”等重大理论创新，深化了马克思自然生产力概念，也是新质生产力的先导理论之一。新质生产力作为生产力的能级跃升离不开自然力的基础性作用。“绿色发展是高质量发展的底色”，在高质量发展进程中，“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32)绿色生产力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有效途径，也是绿色发展的必然选择。绿色生产力倡导保护与改善生态环境，推动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牢固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坚定不移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之路”，(33)从而构筑起发展新质生产力的绿色发展基底。

(四)马克思生产力运动规律的遵循：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互动

生产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34)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联系着的，而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35)生产力的变革决定生产关系的变革，“人们借以进行生产、消费和交换的经济形式是暂时的和历史性的形式。随着新的生产力的获得，人们便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36)生产力不能离开生产关系这种社会形式而单独存在，不存在不具有一定社会形式的生产力。(37)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并不是绝对或单方面的，“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38)生产力的运行依赖于生产关系的构建与完善，适应(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推动(阻碍)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39)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正向反馈机制是主动调整生产关系以适应生产力发展，“已成为桎梏的旧交往形式被适应于比较发达的生产力，因而也适应于进步的个人自主活动方式的新交往形式所代替；新的交往形式又会成为桎梏，然后又为另一种交往形式所代替”。(40)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呼唤“新的生产力的获得”，要求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更为安全的发展”，(41)而新质生产力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既是“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42)也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更是适应社会主要矛盾变化和发展诉求的必然选择。面对新的生产力质态，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生产关系必须与生产力发展要求相适应。发展新质生产力，必须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形成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43)强调完善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以充分发挥市场资源配置作用、推动高质量发展体制机制变革以实现新动能与新优势塑造、构建支持全面创新体制机制以提升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以及健全宏观经济治理体系强化生产力发展保障等，是充分发挥新型生产关系的牵引作用、利用经济体制的反促作用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体现。以新型生产关系保护和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既是基于我国新时代阶段特征对于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继承与创新的理论成果，更是遵循新质生产力发展规律的应有之义，从而构成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制度保障。

二、时代意蕴：生产力发展模式的演进与新质生产力的探索

生产力是一个历史范畴：“生产力是人们应用能力的结果，但是这种能力本身决定于人们所处的条件，决定于先前已经获得的生产力，决定于他们以前已经存在、不是由他们创立而是由前一代人创立的社会形式。”(44)新质生产力不仅是当前生产力发展模式的现实映照，也是对过去生产力发展模式的承继与发展，是历史与现实的有机结合和辩证统一。

(一)以物质积累为主导的传统生产力模式奠定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基础支撑

新中国成立后，面临西方国家的围堵以及国内经济建设落后的双重压力，实现国家安全与解决人民温饱问题成为党和人民面临的重大考验，如何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迅速摆脱生产力的落后状态是推进社会主义建设的内在需要与核心任务。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土地改革废除了封建土地所有制，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的生产热情，为我国恢复国民经济秩序和工业化建设提供了基本条件。进入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国内主要矛盾表现为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

在此时代背景下，以物质积累为主导、强调大规模集中化生产以尽快实现国家工业化和现代化目标的生产力模式成为必然选择。从发展动力看，以四个现代化为目标导向，聚全国之力在短时期之内推动建立起独立完整的工业与国民经济体系，引导资源要素集中动员、倾斜投入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驱动力；从发展要素与载体看，基于当时的资源禀赋条件，1953年制定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并实施了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赶超战略，并采用农业补贴工业、工农业剪刀差等方式为重工业发展提供资金、劳动等要素支持，集中资源发展重工业；从发展基底看，其时生态承载和环境容纳的巨大空间，足以吸纳消解因集中力量发展重工业策略而在局部引致的生态失衡现象以及人与自然的矛盾；从发展制度看，通过逐步实现“三大改造”，化资本主义经济成分为社会主义经济成分，建立起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以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作为配置资源的主要手段，成为这个阶段经济体制的合宜选择，为后续生产力的较快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

这一时期以迅速地恢复和发展生产为核心目标，以物质积累为关键手段，以社会主义制度建设与计划经济运行体制为制度支撑，以重工业优先发展为主要着力点，重点在于以快速的物质积累摆脱贫困现状，具有高速度、高指标、快发展等特征，实现了集中资源发展重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摆脱了生产力落后状况。这种生产力发展模式使我国在初始条件极度不利的情形下实现了战略目标，并成功推动构建起相对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

(二)以数量增长为优先的粗放生产力模式潜藏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必然趋向

在迅速脱离最初的贫困状态之后，集中资源发展经济的计划经济这一高度集中、有偏发展以及自我循环发展模式所内嵌的生产关系脱离生产力发展实际状况、经济结构发展不协调以及国际联系弱等深层问题也逐渐显现出来，反过来成为制约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因素。

为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基于当时有利的国际环境及国内资源禀赋条件和比较优势，以改革开放为路径、以数量增长优先为特征的生产力模式成为新的主导模式。从发展动力看，借助劳动力、土地等资源要素低成本优势，不断释放消费潜力和投资活力构成生产力发展的主要动能。伴随扩大对外开放，对外贸易迅速发展，出口极大拉动生产力发展。其间，以市场机制配置创新资源、以科技驱动生产力发展的作用逐渐凸显；从发展要素与载体看，根据劳动力、资本和技术要素的相对密集度，产业结构逐步实现了由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的升级，形成了劳动、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共同发展的格局，为“四化同步”奠定了良好基础；从发展基底看，城市化、工业化的迅速演进，以及低成本要素投入、高环境代价的粗放模式，使得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的矛盾日趋凸显；从发展制度看，以改革开放推动经济体制从计划体制转向市场体制，通过逐步构建和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成为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重要法宝。

该阶段经济发展模式趋向于粗放式、外向型，以数量规模扩张、体量快速增长的外延式扩大再生产为主，呈现高速度、高投入、高能耗、高排放以及低效率、低品质、低附加值、低技术含量等特征。在改革开放初期庞大的人口规模优势和资源要素禀赋比较优势的支撑下，形成了特有的生产力发展模式，创造了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奇迹。然而随着更多发展中国家进入世界分工链条，以及制约自身长期可持续发展的瓶颈和约束效应凸显，传统生产力条件下的经济增长方式粗放、资源利用率不高、发展不平衡、环境污染、经济发展动力减弱等弊端也浮现出来，潜藏了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必然趋向。

(三)以高质量发展为内在要求的发展逻辑催生完整系统的新质生产力范式

伴随传统比较优势的弱化，生产力发展旧动能式衰，依赖资源要素投入增长不可持续、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科技创新水平不高以及核心技术“卡脖子”等问题愈益凸显，以数量增长优先的粗放生产力发展模式难以为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发生深刻转变，经济从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亟待寻求新的生产模式与理论指导。

生产力发展的背景、目标、重点、方式等均发生转变，如何实现高质量发展，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核心命题。从发展动力看，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要“以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创新，特别是以颠覆性技术和前沿技术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发展新质生产力”，(45)新旧动能转换和发展动力变革成为新的主基调；从发展要素及载体看，新质生产力“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以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为核心标志”，是由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所催生的先进生产力，强调以战略性新兴产业与未来产业等为发展载体。这是对因应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逻辑延伸；从发展基底看，从“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到“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习近平总书记一再强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以及“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自然生产力”，从而夯实了“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的发展基底；从发展制度看，在“深化经济体制、科技体制等改革，打通束缚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堵点卡点”这一重要论述的指引下，从系统化地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到集成式地健全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体制机制，从多维度地构建支持全面创新体制机制到深层次地推进完善高水平对外开放体制机制，从基本制度层面到经济体制层面再到治理机制层面，形成了一个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全方位、系统性、体系化的制度框架。“主导动力—要素结构—发展基底—制度保障”四位一体，催生了完整系统的新质生产力范式，使我们对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的认识达到了全新高度。

三、方法意蕴：以新的生产力理论探索新质生产力发展路径

中国特色新质生产力理论对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实践指向是：明晰动力来源，以创新为主线激发新质生产力增长动力；立足要素特征，以质优为关键布局新质生产力产业体系；夯实发展基底，以绿色为基调助推新质生产力持续发展；强化制度保障，以新型生产关系为保障反促新质生产力进步。

(一)明晰动力来源，以创新为主线激发新质生产力增长动力

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我国发展面临新的战略机遇、战略任务与战略环境，必须把科技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关键位置，坚持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集中力量加强原创性、颠覆性技术攻关，坚决打赢关键核心技术攻坚战，培育发展新动能。

宏观上坚持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首先，设立充分彰显举国体制优势的重大专项，加大对重大战略、重点领域、薄弱环节的资金支持，把加快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努力取得基础性、战略性、原创性重大成果，破解更多“卡脖子”难题；其次，构建新型基础设施规划和标准体系，推动重大科技创新项目、平台、人才、资金等要素一体化配置，推进传统基础设施数字化改造，发挥新型基础设施对产业转型和经济增长的乘数效应；最后，推动产学研用协同创新与深度融合，实现技术研发端与应用端的有效链接，促进科技创新成果向现实生产力的转化，激发新质生产力发展潜能。

中观上打造新质生产力创新高地。区域层面，根据各地资源禀赋、产业基础和科研条件等，探求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的路径和模式，构建和打造富有地区特色和优势的区域创新体系和区域新质生产力增长极，加快释放区域高质量发展新动能；产业层面，精准绘制传统产业提升改造、新兴产业培育壮大、未来产业前瞻布局的产业发展图谱，加速布局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园区与先进制造业集群，在空间上实现人才、资金和技术等要素的聚集与组合，形成梯次发展、优势互补且相互协同的产业集群体系，支持各类产业园区与集群承载新领域核心技术突破与应用转化任务。

微观上强化产学研创新主体地位。推动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人才链一体贯通，建立产学研用协同创新和融合发展机制。创新主体层面，引导高校、科研机构、科技领军企业等围绕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关键核心技术加强基础研究和科研成果转化，侧重于通用性、原创性、颠覆性技术创新，以重大科技突破促进产业创新；市场主体层面，培育壮大科技领军企业，扶优扶强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引导科技型企业成为孵化新技术新产业的主体。弘扬企业家精神，营造激励性创新市场环境，更好发挥企业家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引领作用。

(二)立足要素特征，以质优为关键布局新质生产力产业体系

高技能高素质劳动者的涌现、智能化数字化劳动者资料的更新、大范围多维度劳动对象的拓展，使得劳动生产过程发生深彻变化。赋能升级传统产业、培育壮大新兴产业、前瞻布局未来产业，促进各类生产要素流向发展新质生产力新赛道，以构建更高层次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因应更高水平的要素禀赋特征。

以改造升级传统产业为基础，推动产业智能化、绿色化、融合化。传统产业转型升级是新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内容。传统产业作为制造业大国压舱石，是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底座，对此，既要以科技创新与数字经济为依托推动产业体系智能化，实现传统产业发展动力重构，也要以绿色生产为方向推动产业体系绿色化，推动传统产业发展底色重构，还要以数实融合与三产融合为抓手推动产业体系融合化，积极推动数智技术与传统产业的深度融合发展，实现传统产业发展模式重构。

以培育壮大战略性新兴产业为基点，构筑新质生产力的核心优势。首先，充分发挥产业投资基金引导作用，有针对性、侧重性、次序性地构建一批契合国家战略需求、各具特色且优势互补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其次，围绕重大技术突破和重大发展需求牵引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建链延链强链，巩固战略性新兴产业韧性水平和发展势头；最后，促进战略性新兴产业集聚发展，推进培育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优化产业区域空间布局，支持科教资源优势突出、产业基础雄厚的区域率先发展，发挥引领示范作用。

(三)夯实发展底色，以绿色为基底助推新质生产力持续发展

绿色是高质量发展的底色，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新质生产力的持续发展需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高度，坚持绿色发展理念，加快绿色科技创新和推广应用，加快产业绿色转型与绿色产业发展，构建绿色治理体系，加快发展方式绿色转型，坚定不移走生态优先和绿色低碳的发展之路。

以绿色技术创新与绿色技术推广应用为关键，夯实绿色发展技术支撑。绿色技术的创新与突破是绿色发展的基础。要推动绿色化关键技术的研发创新与应用，构建市场导向的绿色技术创新体系。以绿色需求引领绿色技术创新，集中攻克低成本、高效率储能技术等新能源技术，加大绿色技术创新成果的产业化应用。运用支持绿色低碳发展的政策工具箱，发挥绿色金融的牵引作用，协同解决当前制造业低碳化转型压力大、绿色产业发展不足和绿色核心技术有待突破等问题。

以产业绿色转型与绿色产业发展为基石，塑造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基调。一方面，要促进传统产业生产绿色化。推动传统工艺、设备的绿色化改造，实现从生产链到供应链全环节、从采购到销售回收全过程的绿色化、低碳化、循环化发展，构建形成绿色低碳循环经济体系。另一方面，要培育壮大绿色新兴产业，打造高效生态绿色新兴产业集群。以新能源、新材料以及绿色技术研发等基础产业为依托，进一步壮大节能环保产业、清洁生产产业及相关服务业等绿色核心产业，提升新兴产业体系的绿色化水平。

以绿色综合治理和多元主体参与为手段，不断提升绿色发展治理效率。政府层面，要制定绿色治理的战略与规划，以法律法规、行政手段的强制约束，促使绿色治理有效推进；企业层面，要担负社会责任，将绿色治理融入到企业发展与建设过程之中；社会组织层面，要加强营造绿色治理氛围，起到监督作用，推动绿色治理持久发展；公众居民角度，积极参与绿色治理活动，自觉养成绿色生活方式。

(四)强化制度保障，以新型生产关系为保障反促新质生产力进步

发展新质生产力，必须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形成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新质生产力是政府和市场共同培育和驱动形成的。要以经济体制改革为牵引，深化经济体制、科技体制、开放体制改革，着力打通束缚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堵点卡点，为发展新质生产力营造良好制度环境。

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打通束缚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堵点卡点。围绕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完善落实“两个毫不动摇”的体制机制，充分激发各种所有制经济主体创新潜能，形成大中小企业上下联动、国企与民企协同创新的格局；以数据等新型要素产权归属及权益保护机制为要点，建立数据产权归属认定、市场交易、权益分配、利益保护制度；完善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要素价格、市场评价贡献、按贡献决定报酬的机制设计，释放劳动、知识、技术、管理、资本和数据等创新要素活力；充分释放“有为政府+有效市场”体制优势，构建全国一体化技术和数据市场，健全引导各类先进优质生产要素向发展新质生产力流动和汇聚的体制机制。

深化科技体制改革，推动技术革命性突破与产业深度转型。科技创新层面，强化新型举国体制顶层设计、战略规划、政策实施，打造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健全国家实验室和创新平台体系，形成战略导向、前沿导向、市场导向的基础研究投入机制和政产学研多方主体协同的关键核心技术攻关体制，引导各类创新资源涌入新质生产力领域；产业创新层面，完善科技创新促进产业创新的转移转化机制，建立健全数智赋能传统产业优化升级体制机制、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政策和治理体系、未来产业投入增长长效机制以及实体经济和数字经济深度融合制度，推进传统产业提档升级、新兴产业提质扩容、未来产业提速进位、数字经济提优赋能。

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为发展新质生产力营造良好国际环境。一方面，把握好自主创新和开放创新的关系，充分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吸引力，以高效汇聚国际高端创新要素、精准吸引全球创新成果为重点，积极融入全球创新网络，主动构建富有全球竞争力的开放创新生态；另一方面，稳步扩大制度型开放，深入实施“一带一路”科技创新行动计划，参与国际科技合作，融入全球科技治理体系，围绕科技人文交流、共建联合实验室、科技园区合作、技术转移等方面加强规则衔接、机制对接，加强在数字经济、人工智能、新能源、新材料等前沿领域合作，打造数字“一带一路”，实现国际国内创新要素自由流动、创新资源高效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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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求是》2024年第11期。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 000页。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3页。

(4)中国《资本论》研究会综合学术组:《〈资本论〉与社会主义经济》，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68页。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98页。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6页。

(7)任平:《以新质生产力强劲推动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4月9日。

(8)任平:《以新质生产力强劲推动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4月9日。

(9)任平:《以新质生产力强劲推动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4月9日。

(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页。

(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11页。

(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 000页。

(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页。

(14)《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征和发展重点》(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人民日报》2024年3月1日。

(15)《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征和发展重点》(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人民日报》2024年3月1日。

(16)《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征和发展重点》(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人民日报》2024年3月1日。

(17)朱定局:《更好服务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推动我国新一代人工智能健康发展》，《人民日报》2023年8月16日。

(18)《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征和发展重点》(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人民日报》2024年3月1日。

(19)任平:《以新质生产力强劲推动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4月9日。

(20)任平:《以新质生产力强劲推动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4月9日。

(21)曲哲涵:《以共享数字经济成果、释放数据资产价值为目标加强数据资产全过程管理(政策解读)》，《人民日报》2024年4月28日。

(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0页。

(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0页。

(2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1页。

(2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1页。

(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1页。

(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0页。

(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8页。

(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页。

(30)《习近平外交演讲集》(第1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2年，第88页。

(31)高越风:《统筹推进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保护》，《人民日报》2023年8月31日。

(32)周人杰:《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人民日报》2024年3月14日。

(33)周人杰:《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人民日报》2024年3月14日。

(3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2页。

(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2-533页。

(3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4页。

(37)胡钧、陶玉:《论生产力发展的根本动力》，《经济纵横》2011年第3期。

(3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24页。

(3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1-592页。

(4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75-576页。

(41)洪银兴:《以高质量发展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人民日报》2023年7月14日。

(42)《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扎实推进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2月2日。

(43)《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扎实推进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2月2日。

(4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页。

(45)任平:《以新质生产力强劲推动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4月9日。

（来源：《政治经济学评论》202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