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复乐”15年苦熬，如今改写世界卒中治疗指南。　受访者供图

一款耗时15年研发的国产创新药，在经历资金链濒临断裂、市场准入重重壁垒后，如何凭借坚实的临床证据逆风翻盘，不仅撬动数十亿元规模的国内溶栓市场，更罕见地改写了发达国家的卒中治疗指南?

这款名为“明复乐”(注射用重组人TNK组织型纤溶酶原激活剂)的药物，背后是石药集团明复乐药业(广州)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明复乐药业)及其创始人、董事长杨琴以及团队二十余年的坚守。

近日，南都调研团队走进石药集团明复乐药业(广州)有限公司(简称“明复乐”)，与公司创始人、董事长杨琴深度对话，探寻这款“广州智造”创新药背后的研发之旅、商业化突围与产业启示。

困境

十五年的“双十定律”考验

卒中，是中国首位致残和致死病因。每年，数百万家庭因其陷入困境。根据《中国卒中中心报告2020》，2020年中国40岁以上人群中，卒中患者约为1780万，卒中新发患者约为340万，卒中相关的死亡患者约为230万。

上世纪90年代，国内掀起了最早一批重组蛋白新药研发热潮，当时还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生物工程研究所(简称“军科院”)工作的杨琴，亲历了基因技术转化为新药的过程，深受鼓舞。2000年，杨琴转业后，在广州创建广州铭康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现石药集团明复乐药业(广州)有限公司)，确立了清晰的研发目标:开发出与国际技术同步的第三代溶栓药。

新药研发素有“双十定律”(十年时间、十亿美元)之说，明复乐的历程正是缩影。

“按照当时新药申报的完整流程，实验室研究、临床前研究以及临床实验研究都有其特定的时间窗口以及资金需求。”杨琴细数，从立项到2015年获得新药证书，明复乐整整走了十五年。

资金是贯穿其中的首要挑战。“哪个阶段都缺钱，真的每个阶段都缺。”杨琴坦言。最困难的时期，公司曾连续5个月发不出工资。“只能发放极低的生活保障金。即便在这样的绝境下，但核心团队依然选择坚守，与公司共渡难关。”

政策与法规在动态发展中也带来了更高的要求。在生产线建设的关键时期，恰逢国家2011年版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GMP)实施。为了符合更高的国际质量标准，公司决定对已设计的洁净车间进行重建和升级。尽管这大幅增加了时间和资金成本，但也为产品未来的卓越品质和规模化生产奠定了坚实基础。

直至2015年，新药证书、注册批件和GMP证书三大件终于到手。明复乐作为第三代溶栓药，实现了半衰期延长、靶向性提升，最关键的是给药方式从第二代产品的1小时以上静脉滴注缩短至5-10秒静脉推注，为院前急救和基层医院应用创造了可能。

突围

拿到批件只是“闯关”开始

然而，拿到批件只是“闯关”的开始。从研发到市场的跨越，考验着团队对商业规律的认知。

市场准入是第一道关卡。“2015年1月拿到批件，按法规要求完成首批生产、检验，大半年时间就过去了。”此后，还需经历各省招标采购、医院药事委员会审批、科室进药等层层环节。“每一步都需要时间，也需要专业的市场团队去推动。”

真正的考验出现在2021年底。在商业化突围的关键节点，公司曾面临不同的路径选择。当时有实力雄厚的跨国药企提出颇具吸引力的合作方案。经过审慎评估，团队最终为了确保这款具有突破性临床价值的药物能掌控自主命运、尽快惠及中国患者，拒绝了收购要约。

转机出现在2022年2月，石药集团(01093.HK)收购了铭康生物(后更名为“明复乐药业”)。石药集团在公告中表示，“产品具有很好的商业潜力，收购事项将进一步加强公司的产品管线，并提供新的增长动力。”

“专业的事情还是专业的人做。”杨琴坦言，“石药集团的加入给公司带来了根本性的改变。借助石药集团在心脑血管领域的强大学术推广能力和销售网络，并购后的第一年，明复乐的用药量就超过了前五年的总和。目前已完成第四次医保续约，已惠及数十万名患者。”

此外，协同效应不仅体现在市场端。石药集团成熟的生产管理体系也使明复乐的生产成本得到优化，效率显著提升。

成效

改写世界卒中治疗指南

真正的突破来自于坚实的临床证据。2024年，由北京天坛医院王拥军教授牵头的“TRACE系列研究”证实，明复乐用于脑梗溶栓的时间窗可扩展到24小时，相关成果先后发表于国际顶级医学期刊《柳叶刀》和《新英格兰医学杂志》。

其中，新英格兰医学杂志(NEJM)的TRACE-III研究结果显示，与标准药物治疗相比，在卒中发作后4.5小时-24小时内使用明复乐治疗是安全有效的，患者致残率降低9%，这也是全球首次证实静脉溶栓时间窗拓宽到24小时内安全有效。

TRACE-II研究(0-4.5h)的发表推动替奈普酶改写英国和爱尔兰指南，并给予Ⅰ类推荐、A级证据的评级。

2024年2月5日，明复乐(注射用重组人TNK组织型纤溶酶原激活剂)获批新适应症，用于急性缺血性卒中患者的溶栓治疗(发病<4.5h)。该适应症为同类产品在国内首家获批，也是该产品继急性心肌梗死适应症后在国内获批的第二个适应症。该产品具有便捷的用药方式，只需5-10秒即可完成单次弹丸式静脉注射给药，能够使急性缺血性卒中患者更快完成静脉溶栓治疗，并可缩短转运时间，在院前急救、转运途中及院内急救流程中均表现出显著的临床应用优势。

同年12月，《中国卒中学会急性缺血性卒中再灌注治疗指南2024》(以下简称“指南”)重磅发布。这也是世界范围内，首次有指南正式将溶栓治疗时间窗延长至24小时。

此后，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发布了《脑血管病防治指南(2024年版)》，明复乐(TNK，中国的替奈普酶)凭借其充分循证医学证据和方便快捷的临床优势，被推荐为首选用药。

经验

长线资本与政策协同不可或缺

明复乐二十多年的发展历程，折射出的产业规律值得深思。

长线资本支持不可或缺。高特佳投资业务合伙人于庆贞博士在2025创新药械投资发展大会上曾指出，创新药研发周期平均超过10年，与多数私募基金“5+2”或“3+2”的存续期限存在天然错配。

明复乐的经历印证了这一点——每个发展阶段都需要不同类型的资本接力，从早期国资到基金，再到产业资本，每个阶段都需要与之匹配的耐心资本。

政策协同至关重要。杨琴建议，对于国家医保谈判成功品种，可考虑建立更高效的医院准入机制，“例如规定谈判品种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进院流程，具体方式可给予医院一定灵活性”。在医保支付标准上，她呼吁建立动态调整机制，“给予一个合理的价值回调空间，以反映产品的真实临床价值”。

评价体系应以临床价值为核心。杨琴认为，评价创新药的终极标准应是“未满足的临床需求”和“差异化优势”，而非单纯追逐“首发”。她呼吁，产业资源应更聚焦于真正有临床价值的产品，避免社会资源的浪费。

近年来，广东在生物医药产业领域持续发力。为了推动生物医药产业高质量发展，广州市以及广东省正陆续发布创新药械产品目录，多维度促进创新药械入院应用。

对于大湾区生物医药产业发展，杨琴建议进一步推动跨境监管协同机制，建立医疗器械绿色通道和共享科研资源平台。同时促进资金和市场一体化，支持企业出海需求。

目前，明复乐已在泰国获批上市，菲律宾、英国等地的准入工作也在推进中。与此同时，公司正在广州扩建新的生产线，以满足日益增长的市场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