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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舒生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被国人奉为圭臬的处世哲学，在很多时候却成了放弃权利的借口。邻里之间因为宅基地边界纠纷选择沉默，结果矛盾越积越深；消费者遭遇商家欺诈选择自认倒霉，导致不良商家愈发嚣张；职场中遭遇不公待遇选择忍气吞声，最终沦为被随意压榨的对象。我们总以为放弃权利是一种美德，却不知这种沉默背后，是法律与人格的双重崩塌。

权利是刻在生命里的本能刻度

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曾说：“自然赋予万物求生的本能，这是最原始也最神圣的法则。” 这世间从没有被动等待的生存，主张自我生存本就是整个生物界的最高法则，人类作为生物链的一环，这份本能从未褪色，只是多了更厚重的精神内涵。

有人说，谈权利太功利，仿佛满身铜臭不懂谦让。可纵观人类文明史，对权利的主张从来都是文明进阶的基石。从古希腊城邦中公民对参政权利的争取，到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思想自由的渴求，再到近代社会中个体对人格独立的坚守，每一次权利意识的觉醒，都推动着人类向更高级的文明形态迈进。

德国法学家耶林在《为权利而斗争》中振聋发聩地呐喊：“为权利而斗争是权利人对自己的义务。” 这份义务，源于生命对自我存续的本能追求，更源于人类对精神世界的崇高向往。

或许有人会疑惑，动物的争斗只为生存，人类的权利之争又有何不同？答案恰恰藏在“人格”二字里。之于人类，对权利的主张从来不止关乎自然的生命，不止关乎自身的物质利益，而且关乎道德人格的存在。动物争夺食物是为了活下去，而人类争取劳动报酬，是为了认可“付出即有回报”的道德准则；动物守护巢穴是为了繁衍，而人类捍卫居住权，是为了维护“居有其所”的人格尊严。

就像康德所言：“人是目的本身，而不是实现其他目的的手段。” 这份“目的属性”，正是通过对各项权利的主张来彰显的：我们争取受教育的权利，是为了完善人格；我们捍卫言论自由的权利，是为了表达思想；我们维护劳动权益，是为了确认自身价值。

权利是刻在事物上的人格

一位老木匠花了三个月时间打造了一把椅子，从选材、打磨到上漆，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心血。这把椅子对他而言，早已不是简单的物品，而是他技艺的体现，是他精神的寄托。当有人无故损坏这把椅子时，老木匠的愤怒，不仅是因为物品本身的价值，更是因为自己的劳动被轻视，自己的人格被侵犯。

正如法学家耶林所说：“当我使某物变成我的之时，我就使之烙上我的人格之印；谁侵犯了它，就是侵犯了我的人格，人们对它的打击，就是打击置身于其中的我本身——财产只是我的人格在物上外展的末梢。”

这种人格与权利的关联，在信息时代显得尤为突出。如今，个人信息早已成为人格外展的重要载体，我们的购物偏好、浏览记录、社交关系，都藏着独特的人格印记。中国法学学者高志明曾指出：“个人信息既具有人格利益又包含财产利益，其核心是人格利益的延伸。” 当平台未经允许收集我们的个人信息，当商家擅自泄露我们的隐私，本质上就是对我们人格权利的侵犯。我们主张个人信息保护权，不是斤斤计较于“信息值多少钱”，而是捍卫“我的信息我做主”的人格独立。

无数先贤都曾用行动诠释着权利与人格的深刻关联。北宋包拯在《上殿札子》中写道：“法令者，人主之大柄，而国家治乱安危之所系焉，不可不慎。” 他一生刚正不阿，为维护法律尊严、捍卫百姓权利屡犯权贵，正是因为在他看来，法律所赋予的权利是百姓人格尊严的保障，放弃对权利的坚守，便是对人格的亵渎。美国作家梭罗曾因反对黑奴制度拒绝缴纳人头税，即便被投入监狱也绝不妥协。他在《论公民的不服从》中写道：“一个人坚守自己的信念，胜过服从任何世俗的权威。” 这份对权利的坚守，正是对独立人格的最好捍卫。

权利与人格的关联，赋予了权利无与伦比的价值。它让我们明白，我们所捍卫的每一项权利，无论是有形的财产，还是无形的隐私、自由，都是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失去了对权利的主张，人格便会变得残缺；放弃了对权利的捍卫，尊严便会沦为空谈。

个人放弃权利是对自己的背叛，而群体放弃权利则会导致整个社会的沉沦。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样的教训比比皆是。1933年的德国，当纳粹分子开始迫害犹太人时，不少人选择了沉默；当纳粹剥夺公民的言论自由、集会自由时，依然有人选择了退让。

正如马丁·尼莫拉牧师的忏悔诗所言：“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放弃权利从来不是孤立的行为，它会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吞噬整个社会的正义与良知。

更可怕的是，放弃权利本质上就是道德上的自杀。当一个人在权利被侵害时选择退缩，他失去的不仅是眼前的利益，更是内心的道德坚守与人格尊严。就像一个人被人无故扇了一巴掌却选择沉默，他看似“忍辱负重”，实则是在默许他人践踏自己的人格。长此以往，他会逐渐丧失对正义的追求，对尊严的坚守，最终沦为一个麻木不仁、毫无人格可言的行尸走肉。

争权利谱就人格最动人的诗歌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为权利而争的人，总是满脸戾气、斤斤计较，满脑子都是个人利益。可事实恰恰相反，那些敢于为权利而争的人，往往有着最纯粹的人格追求，最坚定的道德坚守。

看上去使人类仅仅处在自私自利、斤斤计较的低谷的权利，实则能把人类重新抬至理想的高峰，在那里，人们忘记了一切在低谷中习得的小聪明和斤斤计较，以及人类用来衡量一切的功利尺度，以便全力投身于某种理念。

1955年的美国蒙哥马利市，42岁的黑人女裁缝罗莎·帕克斯在公交车上拒绝为白人让座，即便面临逮捕罚款的威胁也绝不妥协。在当时的种族隔离制度下，黑人让座是“天经地义”的规矩，可帕克斯的反抗，却点燃了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火种。

在马丁·路德·金的领导下，黑人同胞开展了长达一年多的公交抵制运动，他们用和平理性的方式，捍卫自己的平等权利。最终，联邦法院判定公交种族隔离规定违宪，黑人们赢得了胜利。帕克斯的抗争，从来不是为了个人的一时之气，而是为了“人人生而平等”的崇高理念；她捍卫的不仅是自己的乘车权，更是整个黑人种族的人格尊严。

这样的故事，在人类历史上不断上演。甘地为了印度的独立，发起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用绝食、游行的方式捍卫民族的生存权与发展权，他的抗争充满了温柔与坚定，成为人格力量的典范；曼德拉为了反对种族隔离制度，入狱27年却从未放弃，出狱后依然致力于种族和解，他用一生的坚守，诠释了为权利而争的人格魅力。他们的抗争，没有硝烟却震撼人心，没有仇恨却充满力量，因为他们的抗争，本质上是对正义的追求，对人格的捍卫。

在平淡无奇的地方，在为权利而斗争的地方，权利变成了诗歌，因为为权利而斗争，实际上就是人格的诗歌。这种诗歌，不是用华丽的辞藻堆砌而成，而是用坚守与勇气书写而就；不是用悠扬的旋律演绎而成，而是用信念与执着传唱至今。它藏在罗莎·帕克斯拒绝让座的坚定眼神里，藏在甘地绝食时的平静面容上，藏在曼德拉出狱时的从容微笑中，更藏在每个普通人捍卫自己权利的日常行动里。

或许有人会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能力像伟人那样改变世界，捍卫权利对我而言太过遥远。可实际上，为权利而争从来不是伟人的专利，而是每个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耶林在《为权利而斗争》的结尾写道：“法不仅仅是思想，而是活的力量。因此，正义女神一手持有衡量权利的天平，另一手握有为主张权利而准备的宝剑。”这宝剑的挥舞者，正是每一个意识到自己权利与人格不可分割的普通人。

当你对商家的霸王条款说“不”时，你就是在捍卫自己的消费权，也是在书写自己的人格诗歌；当你对职场的不公待遇说“不”时，你就是在捍卫自己的劳动权，也是在彰显自己的人格尊严；当你对侵犯隐私的行为说“不”时，你就是在捍卫自己的人格权，也是在推动社会的进步。

敢于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利时，法律才能真正成为“带电的高压线”，社会才能真正实现公平正义；当每个普通人都明白“争自己的权利，就是捍卫自己的人格”时，我们的社会才能充满生机与活力，我们的文明才能不断进阶。